《著陸何處：全球化、不平等與生態鉅變下，政治該何去何從？》

作者： 布魯諾．拉圖  Bruno Latour
譯者： 陳榮泰, 伍啟鴻
出版社：群學  

近幾年台灣譯介了不少人類學家拉圖的著作，不少讀者因為其代表作《我們從未現代過》和在《面對蓋婭》中提出的「新氣候體制」而認識他，還有他的「行動者網絡理論」(ANT)。他將人類與非人類視為行動者，反對把自然與文化區分，並因此認為我們還沒有實現真正的現代性。這些觀點聽上去很革命性，簡單點說就是人們其實也是自然的行動者之一。

2017年，聲稱要令美國重新強大的川普，帶領美國退出「巴黎協定」。然而在全球化世界中，左右翼政黨對於「全球暖化」的冷漠態度，也反映出各自死抱自身意識形態，對最急切的氣候問題不屑一顧。我們看到所謂的「全球化」，不過讓各路菁英重新鞏固利益。這時候，民粹主義藉着在全球化脈絡下重新整合省籍、傳統、土地或身份認同等以維護國家/人民，以異軍突起。但當我們說我們屬於這片「土地」或擁有國族身份時，彷彿國土與身份的連繫，是理所當然的。現在，倡導「行動者網絡理論」及「新氣候體制」的拉圖，就在《著陸何處﹖》中重新拆解「全球化」和「本土」的意涵，也藉由人類與地球的關係前景，重新思考整個政治傳統中的核心問題﹕即人與大地的關係。

關鍵是我們想當然地認為，「自古以來」土地是屬於居住其上的人類的，我們可以用來開發、賺錢，共產國家的戰爭思維或過度開發計劃亦與與此相關。對此，拉圖的回應是，全球暖化就是地球正在報復只顧開發的人類！人類文明破壞了地球的和平！然而面對這一危機，菁英們只想着盡快逃避地球，如馬斯克的太空船計劃﹔而普羅平民卻走向了民粹的偽「本土」。以川普主義為例，這種民粹思想表面上站在大眾的立場，實則與石油產業利益一致。關鍵是拉圖認為我們應該拋棄對「本土」的幻想，這個「我們」也包括許多植根土地的原住民群體在內。運用微積分幾何的向量(vector)概念，《著陸何處》假設人類有一道從「本土」走向「全球」的「向量」，從「前現代化的本土」走到「現代化的全球」，如果這條軌道能夠成功，那麼全人類就能走向「真正現代化」的後人類。可是這種「全球化」和「本土」並不是真的。同樣，「現代化」也是不成功，誠如拉圖成名作書名所表示的﹕我們從未現代過！

地球危機，相比於國族糾紛、自由、平等、經濟繁榮，或各種各樣的政治權利，都來得更迫切，可是我們卻很容易忘記。在拉圖逝世之際，我們悼念他之時，似乎應該更透徹地閱讀他的著作，也就是破除錯誤觀念，以為人類與萬物有別，甚至發展出所謂政治經濟制度、改造自然等一系列「成就」，殊不知我們只是與其他行動者互相行動或交流的一員。如果我們秉持這份自知之心，那麼也能對「地球的和平」盡到一點責任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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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早年大批文人作家旅遊日本、歐洲，留下為數可觀的旅遊文學，其中有不少充滿異國情調、甚至充滿頽廢氣息的詩，這些詩對現代文學的發展，有着不可小覷的影響。

馬來西亞詩人陳奕進的論著《旅行與「現代」》，正是要要探究這些民國詩人的域外行旅與文學實踐，書中聚焦三位民國時期以異國羈旅為題材的詩人﹕徐志摩、王獨清與王統照。其中徐志摩的〈再別康橋〉或〈翡冷翠的一夜〉已經膾炙人口，王獨清充滿頽廢氣息的異域詩作，或小說家王統照的歐遊詩作，對一般讀者來說，則比較陌生。還有三人都生活上世紀二、三十年代中國，他們的語言，與我們當代的中文，到底仍有很大的隔閡。然而如果細讀一下他們的詩行，則不難讀出他們藉由旅途中寫的詩，建立一種與社會頡頏的獨立人格。比如筆者讀到王統照在英國浪漫詩人雪萊墓前寫的這幾句﹕

「心中心」，安眠後當不曾感到落寞？
一位叛逆的少年他早等待在那個角落。
左面有老朋友永久的居室，
在生命裡，那個心與詩人的合成一顆。
——〈雪萊墓前〉(「心中心」是雪萊墓碑上的刻句)

王獨清〈但丁墓前〉的頭兩句是﹕

現在我要走了(因為我是一個飄泊的人)！
唉，你記下罷，記下我和你所經過的光陰！

這兩首詩恰巧都與憑吊外國詩人有關，彷彿認定這些外國詩人的人格和作品為師法對象，但主要還是寫自己的心境。相對貧困且戰亂的中國，要革新陳腐的文學風氣，西方(尤其是英語詩界)詩歌在理論和實踐上頗能為當時中國詩人帶來啟蒙。相對於徐志摩在詩中以以異境訴說人生，如在〈翡冷翠的一夜〉對愛與死的辯證思考，王獨清則透過在巴黎的漫遊詩表現一種浪蕩子的形象，他的其他詩作也充滿漂泊者、憂鬱者的形象，稍後他甚至用很多英文或法文字來表現內心的抑鬱。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﹕為何不同年代的作家詩人，甚或卑微的我們，總是在異地羈旅途中，才似乎找到自己真實的感覺，對人生的慨嘆，難道在生於斯、長於斯的地方，就無法表達出自己真實的聲音嗎﹖為何必須說I love you才能表達更真實的情感﹖

這是一本以早期新詩為研究題材的專著，也許會令不少讀者卻步。的確，新詩所運用的，不是一般交談或表達意見的語言，詩以濃縮的句子，記下了作者當時的感受，又充滿歧義和陌生化的作用。不過，只要你在這些句子中發現了多重意義，或者複雜的想法，你就會探索一首詩當中的奧義——就像一個異鄉客為異境風土所傾倒，在陌生的天際線下，竟重新發現了自己一樣。